当伦赛说出霓虹制药公司这个名字时，德里下意识地愣一下。
他从未向伦赛提起过它，事实上，他刚才甚至还在极力隐藏这个名字。
可伦赛却说了出来，以一种极为轻松的方式。
要知道，麦克为了向外界透露一点有关于那家公司的信息，付出了怎样的代价。
编号A046，“最后敲钟人”，一个在灵魂领域与精神记忆领域极其强大的幻药，它所分泌出的衍生物A046-A，“捕梦网”，是维安局内部用来审问犯人灵魂与记忆的最高权限级超凡道具。
可就在这么一个手段下，有关霓虹制药公司的细节都被尽数隐藏。
而麦克的精神则因在明信片上写下那个词汇，受到了极度的人格割裂。
他的灵魂几近崩溃的边缘，是那家公司所给予的幻药才让他保持完整。
一个保命剂，同样也是一个完美的把柄。
正因如此，此时的伦赛才诡异得让人感觉到惊悚骇人。
他是怎么轻松地站在这里的？在说出那个词汇之后？
“德里先生，您这是……要做什么……”
伦赛被他们吓得开始用敬语，他的双腿已经开始打颤，但出于枪口的威压，他还是强挺着站住了。
德里没有理会他，毕竟在这种时刻，越是表现得自然，越是诡异。
他担心伦赛的人格被霓虹制药公司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控制，最坏的打算便只能是夺舍了。
难道，哪怕有局长的“不可知迷雾”在，那群家伙仍然能看透伦赛的灵感，从而对他出手？
灵感强的人，往往都是“怪谈”们的最爱。
德里咬咬牙，几十年累积下来的应对突发事件能力在此刻发挥了作用，他看向身旁同样在警戒的银发年轻人，低声道：
“阿尔道夫，使用‘捕梦网’。”
“了解。”
名叫阿尔道夫的年轻人小声回应，随后猛然瞪大双眼，一股流光刹那间从他的眼角深处蔓延开来，斑驳细长的纹路顺着他的皮肤，在警服之下走出银色的光迹，停在了他心脏的位置。
扑通！
一声强劲的心脏搏动声后，阿尔道夫原先褐色的瞳孔被染成银灰，他松开握枪的手，将它们交叉在胸前。
而那本应落地枪械，却如同被无形的手操纵了一般，静静地悬浮在控制，扳机处甚至还有略微的形变，做好了直接射击的准备。
它的周身，是一根根银色的丝线。
阿尔道夫将手做出拨开空气，随后在空中不断牵扯，就像是在编织网结一般，透明不可见的灵性丝线从虚空蔓延而出，被他掌控在手中。
“编织，成网，捕梦！”
阿尔道夫将灵性灌注在语言中，被刻意编织的丝线在他的驱使下，飞向伦赛，将其团团围住，犹如捕捉一只束手就擒的猎物。
伦赛紧张地不敢直视，却只感到一股暖意。
这是什么感觉……他感到自己心灵的防线被逐渐瓦解，意识也如同坠入梦乡。
他恍惚地睁开眼，发现那一根根丝线在他的面前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网笼，网笼之中漂浮着许多彩色的泡泡。
他大致能猜到，那应当就是他的记忆，他的梦境。
阿尔道夫的额头渗出几滴冷汗，有些吃力地对身旁的德里说：
“他的灵感太强了，我的灵性，根本支撑不了。”
“副队，让亚连帮我。”
德里点了点头，随即向棕发矮小的年轻人示意。
脸上尚带着一点稚嫩的亚连用眼神回应，把手中的枪械放回枪带，也开始驱动自身的灵性。
不过同阿尔道夫不一样的是，他的表现并没有那么显眼，而是微乎其微地，一支透明的羽毛笔落在了他的手中。
“书写……”
“‘灵性共享’。”
羽毛笔在空中化作一个个字符，分头钻入了亚连和阿尔道夫的体内，将二人的灵性连接在一起，与此同时，亚连的表情也顿时痛苦吃力了起来。
编号K012“织梦人”和编号K013“书记官”同时发力，也才勉强支撑一次记忆读取……
若是这等天赋的人落入别人手里，维安局应该会很麻烦吧。
大概三分钟后，漂浮空中的彩色的灵性泡泡才在透支其内部的灵性之后爆裂开来，在周围显现出梦幻般的光景。
伦赛也摆脱了那种恍惚的状态，单膝跪地。
“阿尔道夫，怎么样……”德里用余光看着阿尔道夫，手中的枪仍然对准着伦赛，生怕他是故意装作这个样子，为了麻痹他的神经。
阿尔道夫没有直说，乏力地点了点头，便将手中捕获的梦境递到了德里的身前，融入德里的灵性之中。
他的眼前开始呈现，独属于伦赛的记忆。
遇见麦克，踏入深巷，疑似灵异，以及……霓虹灯。
并未像先前的麦克那般出现记忆断层，而是清晰地保留下来！
德里看伦赛的眼神不自觉地变得犀利，眉眼之间透露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压迫感。
无论是进入霓虹制药公司的细节，还是在公司内部探索时的氛围，以德里过往的经历来说，都诡异十足，任何一点都有成为“怪谈”的资格。
可最令德里觉得毛骨悚然的，理应是实验桌上被解刨的珂赛特巨鼠与那看不清面部的白衣男子，以及……
由未知语言构成的话语以及文字。
伦赛所见到的格林，伦赛所听到话语，伦赛所目睹的档案文字，都被用这种方式隐藏了。
他到底经历了什么？那白衣男子是谁？那实验桌上进行的实验又是什么？
信息的抹除不仅阻塞了德里妄图从伦赛的记忆中得到痕迹的念想，还让伦赛此刻的人格状态更加难以确定。
那名白衣男子并未直接做什么，仅限于“直接”。
不过，如果光是这么对峙不会有结果，必须得故意往那方面引！
德里的眼神中闪过尖锐的光芒，但很快就被收敛起来，他放下枪，抬起右手示意：
“停止警戒……他没有问题。”
众人在听到这话后心里不禁松了口气，他们可不想就这么继续下去，毕竟，制服伦赛对他们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。
伦赛直接坐倒在地，大口地穿着粗气，看向德里的眼神都有些迷离。
“前辈……你们那么紧张干嘛，有什么事好好说不就行了，干嘛那么严肃。”
“刚才我差点以为，我要死在自己人手里了。”伦赛苦着脸，向德里抱怨。
“还有，为什么我一提到霓虹制药公司，你们就这种反应？”
“那公司有那么可怕吗？”
德里无奈地捏了捏太阳穴，随即与伦赛的视线撞到了一起，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：
“有那么可怕？伦赛，你是一点都不明白刚才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……”
“有些事，你本可以不用知道，但事到如今，你也得清楚了……”
……
“A103‘梦冀’！”伦赛惊呼，“那个社员先生注射的是这个幻药？”
德里将过往追查的案件粗略地介绍了一下，随即道出麦克·阿克森同霓虹制药公司的关系，将以上的所有与其连接在了一起。
伦赛有点不敢相信，昨夜轻松制服的超凡者竟然战力如此之强！
一方面有些庆幸，一方面又有些担心。
那家公司果然没有那么简单，照现在来看，被他们盯上的我会不会有生命危险？
德里看着一脸震惊的伦赛，闭目思索了片刻，转头向阿尔道夫借了根烟，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，点了起来。
灰色的烟雾袅袅升起，带走了德里浮躁的情绪。
玛丽卡很配合地打开窗户，让新鲜的空气涌入办公室内。
正午的阳光很是强烈，照得在场的所有人都火躁躁的，德里迎着阳光向窗外吐了口烟气，对伦赛道：
“是的，正因如此，给予麦克·阿克森幻药的霓虹制药公司就显得十分可疑和危险。”
“给了一个普通人足以毁灭一座城市的东西。”
“他的目的是什么？我们并不知晓。”
“麦克·阿克森仍在‘安静’之中，而且就算他恢复过来，我们也得小心行事。”
德里吸了口烟，没有继续说下去，但他眼神，一直在紧逼着伦赛，尖锐得像是要刺破他的灵魂。
伦赛是第一次看见德里这般模样，自然是明白他们到底在怀疑什么，脸上的表情愈发紧张：“那我，岂不是……”
“没错，所以刚才我们才这么对你，就是担心你，被那家公司所控制。”德里解释道。
“伦赛，现在的你，还是真正的你吗？”
“我……”
伦赛刚想要开口解释，耳畔就突然响起一声熟悉的响指声，他周围的空间、时间都在一瞬间停滞不前。
然后，格林那影影绰绰的身影浮现在他的面前，凝视着伦赛。
“！”伦赛感到有一丝不对，他的肉体已然沉溺在静止之中。
格林抬起手抵住伦赛的额头，一股灵性的冲击直达伦赛的五脏六腑。
霎时间，伦赛的脑海里便出现无数条金色的锁链，将他的意识同霓虹制药公司内的全部细节绑定在一起，坠入意识的深层空间。
无论他想说出什么，哪怕只是格林的名字，都会被内心深处的阻力所制止。
“你，究竟做了什么！”伦赛在心里朝着格林的虚影质问。
格林那宛如人偶一般精美的灰色眼睛，才此刻闪现出一丝笑意：
“你是我所认定的特殊客人，能够保留有关于我的记忆。但，他们呢？”
“他们不是。”
伦赛很难将眼前的虚影与真正的格林重叠在一起，他们之间的语气与性格，都判若两人。
可唯独，他所带给伦赛的那种异样的安心感，是根本抹除不去的。
“能让他们看到你记忆的大致模样已经是仁慈了，你又何必奢望……”
“他们能看到全部呢？”
“那么，再会，我亲爱的客人，伦赛。”
虚影格林抬起手，指着伦赛的眼睛，在说完最后一句话后，就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指声，消失在他的视野里。
世界恢复了原貌，德里看着身前的伦赛面色阴沉地低下头，双手无可奈何地捏紧，却又松开，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。
“看来，你也不是例外，仍然被设下了禁令。”
“你不能说出来，是吧？”
伦赛的表情有些难以言喻，开口尝试着说出它们，却被内心深处限制层层阻拦。
“我……说不出来……但我可以保证的是，我真的是我！”
伦赛拼命地说出这句话，想要让德里他们相信自己并未被霓虹制药公司所影响，也并未同他们交易，可迎来的……却是沉默。
没有人正面回应他，这让伦赛的心宛如坠入了冰窖，四肢都被一股无形的冲击所麻痹，他的五指，痛得揪心。
为什么，不回应我，为什么？
德里见伦赛的精神状况不稳定，心中产生了怜悯，尽管伦赛方才的话语并不能摆脱他的嫌疑，但，作为前辈的他此刻不能置之不顾。
他走上前去，将伦赛扶起，如同往常一般，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，不是很重，也不是很轻。
“到此为止吧……你无需再有什么心理负担，我们‘知更鸟’二队，可没有不相信伙伴的习惯。”
“记住，我们是绝不会抛弃伙伴的。”
伦赛的眼神有些惨淡，全身依旧有些无力，但他还是竭力地点了点头。
德里的话，他选择了相信。
“亚连，把伦赛送到职员宿舍里去歇一歇吧……”德里的面色有些舒缓地朝后方的亚连说道。
“宿舍？伦赛不是一直都回旧城区吗？”
“你觉得他这个状态回去，他的父母不会担心？”德里瞪了亚连一眼，亚连立即就没再多说什么。
不想让他的父母担心是一方面，为了之后好办事是另一个方面。
亚连走上前，从德里的手中接过已经疲惫不堪的伦赛，离开了办公室。
……
太阳以微小的尺度一点一点地从天空的正中央滑落。
德里自伦赛走后抽了一根又一根烟，直到把他自己的和阿尔道夫的都抽完才双眼呆滞地躺在靠椅上。
当警察几十年，第一次遇见这么头疼的。他在背地里已经臭骂了不知道好几会，对这戏剧般的命运。
伦赛是个品性纯良的好苗子，但往往就是这种，才最容易沾上事。
他不想对伦赛出手，但，如果他真的与那家公司有直接联系，最轻也都到了住麦克·阿克森隔壁的地步，更别说最重了……
他还年轻，他的未来还正好，他怎么就！
真操蛋！
阿尔道夫不怎么爱说话，玛丽卡在这种场合也不喜欢插嘴，整个房间里除了德里抽烟和咳嗽的声音别无二物。
这是一种令人不适的异样寂静感。
阿尔道夫望着逐渐累积的烟灰缸，对德里说道：“副队，就这么放弃追查了吗？”
德里拿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阿尔道夫一眼，说：“不，那是关乎城市安全的事，不可能因为我的私心就此为止。”
“‘知更鸟’二队绝不会放弃伙伴，但前提是，他是我们的伙伴。”
“阿尔道夫，准备好‘梦灵’，我们必须得有一个监视伦赛的手段，也必须得有一个能证明他的清白，也同样能在关键时刻……”
“杀死他的东西。”
阿尔道夫闭上眼，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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